作者简介
王学信:资深媒体人士,知名文化学者。曾任中国新闻社主任记者,华声报社编委,中国侨联《海内与海外》杂志编辑部主任等。
在民国史上,曹锟是颇为史家所诟病的反面人物,其最大的丑闻乃是1923年10月5日通过贿选而当上中华民国总统。其实,曹锟本人还有更多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本是贫家子 从军步青云
曹锟,字仲珊,1862年生于天津大沽一贫苦家庭,兄弟姐妹共七人。父亲曹本里以造木船为生,家境十分窘迫,但他很要强,勒紧裤带让曹锟兄弟读了几年私塾。曹锟16岁时便肩扛手提四处贩卖布匹,因其自幼性情豪爽,待人厚道,极喜交友,卖布所获多随手花尽。
1882年,曹锟见卖布终究难成大业,便投淮军当兵,后被送到天津武备学堂学习,毕业后任哨官(上尉连长)。甲午战争结束后,袁世凯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军,曹锟投袁部,任右翼步兵一营管带(少校营长),后任袁世凯亲兵管带、北洋新军第一混成协统领(少将旅长),第三镇统制(中将师长)。袁世凯称帝时,因曹锟素为袁氏心腹,被封为一等伯爵,出任直隶督军,率重兵驻守保定。曹锟对属下官兵尚能体恤,他率第三镇官兵驻守长春时,东北严寒,官兵极不适应,曹即命军需处为每名官兵缝制皮毛耳套,此举颇得人心,郡王载洵去东北巡视时还特别传令嘉奖他。
武昌首义后,各地革命军纷纷起事,曹锟第三镇奉命赴山西镇压革命军,当时曹锟因母去世,丁忧在家治丧,第五协统领卢永祥代理其职务率部前往。谁知,闫锡山的部队素质、装备都极差,指挥也不得力,第三镇炮队以德国克虏伯大炮两次齐射,共费30发炮弹,便打赢了娘子关雪花山一役,闫锡山随即跑到内蒙包头去了。此役结束时,曹锟曾来巡视一次,住在井陉县小学堂,卢永祥等人来见统制。当时队官牛起顺手执大砍刀押着两个人从外边进来,大唱一声:“跪下?”那两个人就跪下了,牛起顺接着说:“跟大人回,我拿住两个革命党。”曹锟看着这两个人,即由小坐箱上跳下来,骂了一声:“你这样的哪配革命呢?”一人打了一个嘴巴。牛起顺请示曹锟:“跟大人回,我把他们宰了吧!”曹锟立即说:“不用,不用,交给号房,我还有用处呢!”牛起顺答应一声就走了。当夜,曹锟对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人说:“你们二人出门往西北去,慢慢钻山就回去了。千万别向南走,南边尽是我第六协的人。若是别人逮着你们两个,你们可就不易活了。回家好好的罢,可别干这个了,你们快去吧!”二人千恩万谢,叩了几个头,站起身就趁夜色逃走了。此事在当时鲜为人知,曹本人也未向任何人说起过。
1916年,曹锟任直隶督军驻守保定后,将前清直隶按察使司衙署改建为宾馆,因其素来仰慕抗倭民族英雄戚继光,特命名为“光园”。当时,府河两岸有六百余亩荒地,曹锟决定将其建成花园,保定周围的百姓刚刚经受大旱之苦,衣食无着,闻讯纷纷前来报名,为的是找口饭吃。曹锟倒也慷慨大方,不管老少,来者不拒,无论干多干少,每天照样发钱,遇上他高兴的时候,每人还会多发上几个铜板。这座规模宏大的花园建成后,人称“曹锟花园”,而曹锟也很喜欢这座颇具江南园林风格的所在,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来这里散步、打拳,普通百姓要进园看看,他也不阻拦。
1921年农历10月21日是曹锟六十大寿,他在“光园”大做寿日,吴佩孚特从湖南赶回保定任总招待员,各省军政要人亦纷纷前来祝寿。酷爱京剧的曹锟特地请来梅兰芳、余叔岩、杨小楼、程砚秋、尚小云、白牡丹、小翠花等名角前来唱堂会,均酬以重金,演戏七天,犒赏达三十万块银元,其出手之阔绰,一时无两。
贿选当年事 遗羞天下闻
1920年,直皖战争爆发,皖系失败,直系的领军人物曹锟出任直鲁豫巡阅使。两年后,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奉系败退关外,曹锟、吴佩孚执北方政局之牛耳。在吴佩孚的力主下,曹锟拥戴黎元洪恢复总统权位。而此时的曹锟也做起了总统梦,其弟曹锐等人私下串通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副议长张伯烈,大肆收买议员,做“驱黎拥曹”的准备。从1923年1月起,凡愿意受贿投票的议员一律聘为直鲁豫巡阅使署顾问,月发津贴二百块银元,农历年关,曹锟还特别致送吴景濂“炭敬”三万块银元,张伯烈一万一千块银元。
1923年6月,黎元洪被逼下台,接着,曹锟属下大刮地皮筹足贿选经费。10月1日,曹锟贿选机构——北京甘石桥俱乐部发出5733张支票,每张五千块银元,此外,尚有若干张万元或万元以上的支票。与此同时,反对曹锟的拆台派也在六国饭店设立机构,以每位不投票的议员八千银元的高价收买了40人,但最终因财力不济而告败。10月5日上午,经过长达六小时的所谓选举,曹锟以480票当选总统。曹锟当选后,对贿选出力者念念不忘,众议员钱宗恺为夫人贺寿,曹锟特送重礼六色,除寿仪一万块银元外,其余五色亦为奇珍。其他议员见状,纷纷仿效,举行祝寿、婚嫁等各种活动,曹锟均致送重礼。据统计,曹锟此番贿选前后共耗费一千三百五十六万银元之巨,其中包括补助各政党工费,各类会议出席费,特别酬劳费、“冰敬”、“炭敬”及车马费种种名目。
曹锟贿选消息一经传出,舆论大哗,全国上下一致声讨,上海、杭州民众更上街游行示威。孙中山先生下令通辑附逆议员,并电请段祺瑞、张作霖、卢永祥起兵讨伐曹锟。翌年秋天,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岂料战事正酣之际,直系大将冯玉祥突然倒戈,回师北京,软禁曹锟,演成“北京政变”。11月3日,曹锟被迫辞职引退,其四弟曹锐吞鸦片而死,曹贿选总统梦做了一年零二十四天,下场可谓凄凉。
其实,比曹锟更惨的是逊帝溥仪,“北京政变”后,冯玉祥自认为,“只有驱逐溥仪,乃真可告天下后世而无愧,”严辞提请黄郛摄政内阁紧急修改清室优待条件,由北京警备总司令鹿钟麟执行驱逐事宜。11月5日晨,鹿率军警围住故宫,割断电话线,在武力胁迫下,溥仪仓促出宫,移住甘水桥醇王府。次日,段祺瑞发电斥问:“清宫逊政,非征服比,优待条件,全球共闻,虽有移住万寿山之语,后商未为不可。迫之,于优待不无刺谬,何以昭大信于天下乎?”溥仪被逐出宫,冯玉祥自有其道理在,然而,这在客观上恰恰为以后日本帝国主义利用溥仪成立伪满洲国提供了可乘之机,这大概也是冯氏所始料不及的吧!
无官无挂碍 邻舍也相亲
1927年2月,国民革命军北伐将抵河南,下野后暂往开封的曹锟匆匆离开河南回到天津,住在天津英租界内的十九号路,与原配郑氏和三夫人陈氏同住。此时的曹锟因宦海浮沉,心情郁闷,身体状况亦每况愈下。由于曹锟出手大方,其钱财多被其兄弟及养子曹少珊骗取,曹锟未得子之前,其四弟曹锐便将独子曹士藻过继给曹锟,依曹锟字仲珊,取名少珊。因此,陈氏夫人对他颇为冷漠,原配郑氏为人宽厚,视他房儿女若己出,倒也不十分计较。
不久,郁郁寡欢中的曹锟给四夫人刘凤玮写了封信,信中说:“我已年老多病,小庆(曹少珊乳名)不管我,郑氏不管事,陈夫人也不管我。伙食标准一天比一天降低了。”曹锟又说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了,切望刘夫人照顾好身边的一儿一女。刘夫人见信中写得十分悲凉,加之母亲和姐姐多次相劝,便将曹锟接到泉山里自己的家中。延请中医给他诊脉调治,自己终日在床边守候,悉心照料,曹锟的病一日好似一日,心情便也宽慰了许多,回首往事,不禁感慨万端。有时,他听到街上传来卖鸟的吆喝声,便命家人把鸟悉数买下,然后打开鸟笼,充满爱怜地注视着鸟儿们争相展翅飞向蓝天,自己则良久注视着渐飞渐远的鸟儿们,默默无语。
晚年的曹锟很崇信佛教,常常早晚焚香拜佛,诵读佛经,偶尔也看看戏,打上几圈麻将。每天早上,习惯军旅生活的他很早就起床,先到院子里练练自编的那套虎拳,之后焚香打坐。早饭后,他又泼墨挥毫,写上几幅书法,或画上几张国画。曹锟对书画艺术一直情有独钟,他的梅花,山石、螃蟹都画得不错,一笔虎更是写得虎虎有生气。不少人慕名来求字求画,每每如愿以偿,雀跃而去。
到了夏天的夜晚,曹锟的院子里便热闹起来,住在附近的不少穷邻居吃罢晚饭便会聚过来,坐在小板凳上,边喝茶,边聊天,有拉洋车的,有卖菜的,有卖大碗茶的,还有店铺里的伙计。每当这时,曹锟不让家人给他摆躺椅,也像大伙儿一样,坐在小板凳上,光着膀子,挥动着大蒲扇,与大伙聊年景,聊行市,聊时局,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此时的曹锟真正尝到了无官一身轻和置身纯朴百姓之中的快乐。
当然,曹锟当年的部下也没有忘记“老帅”,宋哲元、高凌蔚、齐燮元、赵玉科、靳云鹏、蔡虎臣、熊炳琦、吴秋舫、杨钦山、杜锡钧等人也常来曹家作客。吴佩孚因自己曾宣布过决不踏进外国人租界,不便前来造访,因此时常派人前来探望,每逢年节,曹锟也派子女去北京探望吴佩孚。
民族大义在 津门留晚香
“七·七”事变爆发后,华北沦陷,一些趋炎附势的无耻之徒为虎作伥,成了不齿于人类的汉奸走狗。而北洋系统的几位重量级人物徐世昌、曹锟、吴佩孚等拒绝与日本侵略者“合作”,在民族大义面前,其晚节不亏,殊堪嘉许。
一次几个日本军政要人身着便装,悄悄来到天津英租界,意欲邀请曹锟出山。曹锟原想召见,听听他们到底想说什么,但性情刚烈的刘夫人拦住他,并冲着门外指桑骂槐,高声叫骂。日本人讨了个没趣,灰头土脸地走了。事后,刘夫人历数日本鬼子在东三省犯下的条条罪行,对曹锟说:“就是每天喝粥,也不要出去给日本人办事。”曹锟很赞同夫人的看法,连连点头。
后来,日本人并不死心,又派了卖身投靠当了北京治安督办的齐燮元来游说。齐燮元趁着夜深人静叩门求见,曹锟的侍从遵嘱不予开门,气得齐燮元在门外用拐杖使劲敲门,边敲边嚷:“你知道我是谁吗?”侍从在门里嘲笑道:“知道,您是齐三爷嘛!可总统确实有病住院了,夫人和孩子们也都睡了。”齐燮元知道曹锟就在家中,可也没有办法,以后也没脸再登曹家的门了。
后来,当了伪河北省省长的高凌蔚也奉日本人之命来访,当时曹锟正躺在炕上抽大烟,一见高凌蔚,勃然大怒,把烟枪往地上一摔,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出去!往后不许你登曹家的门!”见老长官如此震怒,高凌蔚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被几个侍从给架了出去,从此,再也不敢露面。
曹锟晚年坚决拒绝与日本人“合作”,确与四夫人刘凤玮有直接关系。刘凤玮是天津郊区人,家世贫寒,从小学戏,专攻老生,艺名“九丝红”,曾轰动京津。曹锟看上刘凤玮后,几次派人说媒,最后明媒正娶成了曹锟最宠爱的四夫人。刘凤玮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心地善良,聪明好强,关心民生疾苦,痛恨日寇暴行,有很强的民族自尊心,她坚决不向日本人妥协的态度对曹锟无疑是极大的支持。1938年农历4月18日,曹锟病逝于天津泉山里刘夫人寓所,享年76岁。
纵观曹锟一生,既平步青云,风光无限,又曲折坎坷,历尽浮沉,在那样一个时代,人的命运不可能不受环境的左右,而贿选总统虽然有其主观上的重大失误,但其四弟曹锐的格外卖力及部下“鸡犬升天”的梦想则成了他踏上“丑闻之路”的强大助推器。贿选直接引发了第二次直奉战争,一系列影响中国近代史的重大事件随之相继发生了,这是置身其中的人们都难以逆料的。晚年的曹锟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在民族气节上,值得人们记住他。有感于此,笔者因口占一绝以记之:
“贿选当年酿丑闻,谁知一发动全身。世事沧桑岂能料,晚香依旧在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