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岐方会于潭州石霜楚圆门下开悟得法,继续作保任功夫。一日,楚圆慈明大师问方会:“马祖见怀让师便悟去,且道迷却在甚么处?”方会曰:“要悟即易,要迷即难。”此禅语指悟与迷皆在难与易之间,惟在自心所感知,不足为外人道。后世圆悟克勤禅师有偈颂云:“要悟即易,要迷即难。丝毫透不尽,咫尺隔千山。说食终不饱,著衣方免寒。忆昔五台会有语,前三三与后三三。”其后,方会辞别恩师,回归九峰山。传法不久,受缁素之请,住持袁州杨岐山普通禅院,开堂说法,举扬一家之宗风,开创别具特色之杨岐宗。
方会接引 灵动超逸
在筠州九峰山,方会受疏了,披法衣,乃拈起示众云:“会么?若也不会,今日无端走入水牯牛队里去也。还知么?筠阳九曲,萍实杨岐。”乃升座。时有僧出众,师云:“渔翁未掷钓,跃鳞冲浪来。”僧便喝。师云:“不信道。”僧抚掌归众。师云:“消得龙王多少风?”有僧问:“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师云:“有马骑马,无马步行。”僧又云:“少年长老,足有机筹。”师云:“念尔年老,放尔三十棒。”又有僧问:“如何是佛?”师云:“三脚驴子弄蹄行。”
一日,师入院上堂,僧问:“如何是杨岐境?”师云:“独松岩畔秀,猿向山下啼。”僧又问:“如何是境中人?”师云:“贫家女子携篮去,牧童横笛望源归。”师又云:“雾锁长空,风生大野,百草树木,作大狮子吼,演说摩诃大般若。三世诸佛在尔诸人脚跟下转大法轮,若也会得,功不浪施。若也不会,莫道杨岐山势险,前头更有最高峰。”
师上堂,拍禅床一下云:“只个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灵物。释迦老子说梦,三世诸佛说梦,天下老和尚说梦。且问诸人,还曾作梦么?若也作梦,向半夜里道将一句来。”良久,云:“人间纵有真消息,偷问杨岐说梦看。参!”
杨畋提刑山下过,师出接。提刑乃问:“和尚法嗣何人?”云:“慈明大师。”杨云:“见个什么道理便法嗣他?”云:“共钵盂吃饭。”杨云:“与么则不见也。”师捺膝云:“什么处是不见?”杨大笑。师云:“须是提刑始得。”师云:“请入院烧香。”杨云:“却待回来。”师乃献茶信,杨云:“这个却不消得,有甚干爆爆底禅,希见示些子。”师指茶信云:“这个尚自不要,岂况干爆爆底禅?”杨拟议,师乃有颂:“示作王臣,佛祖罔措;为指迷源,杀人无数。”杨云:“和尚,为什么就身打劫?”师云:“原来却是我家里人。”杨大笑,师云:“山僧罪过。”
慈明大师迁化,僧驰书至,师集众挂写真举哀。师至写真前提起坐具云:“大众会么?”遂指写真云:“我昔日行脚时,被这老和尚将一百二十斤担子,放在我身上。如今,且得天下太平。”却顾视大众云:“会么?”众无语,师捶胸云:“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上堂,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担头不负书。”又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拈起拄杖,卓一下,云:“大千世界百杂碎,捧钵盂向香积世界,吃饭去也。”
一日,师上堂,云:“心是根,法是尘,两种犹如镜上痕。痕垢尽时光始现,心法双忘性即真。”遂拍禅床一下,云:“山河大地,何处有耶?且作么生道得不受人瞒底句?若也道得,向十字路头,道将一句来。如无,杨岐今日失利。”
方会师初驻九峰,再往杨岐,后止潭州云盖山,振领提纲,应机接引。既秉六祖慧能“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之大乘心宗旨归,亦承临济义玄“立处皆真,不受人惑”之宗风真谛,有百丈怀海之大机,黄檗希运之大用。时人评曰:“大矣哉,师之机辩也。若巨灵神劈开太华首阳,河流迅急,曾无凝滞,匪上上大乘根器,曷能湊之乎?”
方会接引学人之门庭施设不为宗门所限,其机锋棒喝,灵动超逸,变化万端,痛快淋漓,显见已融入多家风格。然方会接人之法虽有“四一”之门:“杨岐一要,千圣同妙。布施大众,果然失照。”“杨岐一言,随方就圆。若也拟议,十万八千。”“杨岐一语,呵佛叱祖。明眼人前,不得错举。”“杨岐一句,急着眼觑。长连床上,拈匙把箸。”但万法归一,一归万法,“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目的只在学人身心清净,悟得父母未生前自家本来面目,即自性真如。
杨岐俊彦 白云守端
杨岐门下,俊彦迭出,白云守端尤为其中翘楚。守端,衡阳葛氏子,幼事翰墨,及冠依茶陵郁禅师披剃出家。一夕,一飞蝇屡撞窗纸,欲出未果,旋寻旧路,沿门而去。守端即有省,口占一偈,云:“为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从前被眼瞒。”
其后,守端往参杨岐方会。岐一日忽问:“受业师为谁?”端曰:“茶陵郁和尚。”岐曰:“吾闻伊过桥遭颠有省,作偈甚奇,能记否?”端即诵曰:“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岐笑而趋起,端愕然,通夕不寐。黎明咨询之,适岁暮。岐曰:“汝见昨日打殴傩者么?”曰:“见。”岐曰:“汝一筹不及渠。”端复骇,曰:“何谓也?”岐曰:“渠爱人笑,汝怕人笑。”端于言下大悟。
白云古刹
守端根器甚利,机辩无碍,示众法语,皆高邈超逸,蜚声禅林。晚年住持舒州白云山海会寺,衲子云集,门弟子多有因之开悟者。其示众云:“明明知道只是这个,为甚么透不过?只为见人开口时,便唤作言句;见人闭口时,便唤作良久默然。”又道:“动展施为,开言吐气,尽十方世界内,无不是自己,所以堕在途中,隐隐犹怀近日嫌。岂不见云门道:‘闻声悟道,见色明心,”又示众云:“佛身充满于法界,普现一切众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同,而常处此菩提座。大众,作么生说个随缘赴感底道理?只于一弹指间,尽大地含生根机,一时应得周足,而未尝动著一毫头,便且唤作随缘赴感,而常处此座。”其意为学人当于悟后起修,心摄万法,体悟性空,直至证得无上菩提智慧。
师上堂,对众说一偈:“诸人法眼藏,于圣莫能当。为君通一线,光辉满大唐。须弥走入海,六月降严霜。法华虽恁道,无句得商量。”众人莫能应,师喝一喝,开示道:“要分身两处来看。”师尝赋诗偈,云:“万丈寒潭彻底清,锦鳞夜静向光行。和竿一掷随钩上,水面茫茫散月明。”“岭上白云舒复卷,天边皓月去还来。低头却入茅檐下,不觉呵呵笑几回。”
师尝有一颂,题云盖会和尚遗塔,其颂云:“五峰诸祖塔,我祖据中央。山脉朝来正,溪光泻去长。僧移云际树,客献海边香。从此潇湘畔,遗风振洛阳。”师之偈颂,文甚雅驯,蕴藉精深,意境高迈,禅林举唱,一时风靡南北。
白云翘楚 五祖法演
白云守端禅师传法蕲州五祖法演。法演禅师,绵州邓氏子,年三十五始弃家祝发,受具足戒。往成都习《唯识》、《百法论》,继而谒圆照本禅师、浮山远禅师请益,均未释疑。浮山远一日语演曰:“吾老矣,恐虚度子光阴,可往依白云。此老虽后生,吾未识面,但见其颂临济三顿棒话,有过人处,必能了子大事。”演潸然礼辞。
至舒州白云山海会寺谒守端禅师,遂举僧问南泉普愿禅师摩尼珠语请问。守端斥之,演领悟,献偈曰:“山前一片闲田地,叉手叮咛问祖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守端特印可,令掌磨事。某日,守端示众曰:“古人道,如镜铸像,像成后,镜在甚么处?”
众下语不契,举以问演,演近前问讯,曰:“也不较多。”守端笑曰:“须是道者始得。”乃命分座,开示新来僧众。
法演晚年赴蕲州五祖东山禅寺开堂说法,世称五祖法演。“绍先圣之遗踪,称提祖令,为后学之模范,建立宗风。”法演于禅宗万物体性皆空说多有阐发,所谓万法皆空,皆真如本体一一显现。然此真如本体,只可契悟,不可言传,一设语言,反成窠臼。故此唯识无境,万法唯心,心识到处,莫不空寂,“真如凡圣,皆是梦言;佛及众生并为增语。”唯有截断语言及思维惯性,方可无执无碍,彻见自性心光,最终获得解脱。
五祖寺
有僧问:“如何是佛?”师曰:“露胸跣足。”曰:“如何是法?”师曰:“大赦不放。”曰:“如何是僧?”师曰:“钓鱼船上谢三郎。”
上堂,曰:“汝等诸人,见老和尚鼓动唇吻,树起拂子,便作胜解。及乎山禽聚集,牛动尾巴,却将作等闲。殊不知檐声不断前夕雨,电影还连后夜雷。”
一日上堂,曰:“山僧昨日入城,见一棚傀儡,不免近前看。或见端严奇特,或见丑陋不堪。动转行坐,青黄赤白,一一见了。仔细看时,原来青布幔里有人。山僧忍俊不禁,乃问:‘长史高姓?’他道:‘老和尚看便了,问什么姓?’大众,山僧被他一问,直得无言可对,无理可申。”
师一日持锡绕廊,曰:“莫有属牛人问命么?”众皆无语。师乃曰:“孙膑今日开铺,更无一人垂顾。可怜三尺龙鬚,唤作寻常破布。”
师接引学人,每每如此,随设方便,人莫之能测,而学人中多有开悟者。法演将亡之夕,山摧石陨,四十里内,岩谷震吼。师归方丈,净发澡浴,旦日吉祥而逝,年八十余。塔于东山之南。
法演弟子众多,其最优者为圆悟克勤、佛鉴慧勤、佛眼清远。此三子秉持杨岐正宗法脉,将宋代禅宗文化推向新的高峰,其法脉绵远流长,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