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传媒】禅宗探秘(十):百丈怀海与黄檗希运(下)
2020-09-10 03:20:45 阅读量:13202
【加拿大共生国际传媒】作者:王学信
在黄檗的诸多弟子中,有两位著名的俗家弟子,一为唐宣宗李忱,一为名相裴休。在中国禅宗史上,此二位是不可不提的重要人物。
接引宣宗 再兴佛门
唐宣宗李忱为宪宗李纯第十三子,穆宗李恒之弟,武宗李炎之叔,早年为避皇位之争,隐身江南禅林,于杭州盐官镇国海昌禅院为沙弥,修习佛法。一日,黄檗希运到此参访,于佛殿上礼佛,李忱问曰:“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众求,长老礼拜,当何所求?”师曰:“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众求,常礼如是事。”忱曰:“用礼何为?”师便掌,忱曰:“太粗生。”师曰:“这里是什么所在,说粗说细。”随后又掌。此公案中,黄檗礼佛,心在禅境,湛然无染,并无所求,仅常礼如仪。而忱一问再问,全为禅外语,黄檗一掌,促其醒悟,意在打掉其心外求法的分别心,以此机缘接引。
其后,黄檗希运驻锡黄檗山开法授徒,四方学人来归。李忱闻听亦到此云游参访,与黄檗朝夕相处,谈禅论道。一次,李忱陪同黄檗漫步山中,遥观远处一飞流直下之瀑布,飞珠溅玉,水汽萦绕,十分壮观。黄檗随口吟道:“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李忱脱口联句,道:“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二人吟罢,抚掌大笑。黄檗两句暗喻李忱身世,李忱两句则自明志向,不甘老死林下。宋人尝评论:“宣宗竟践位,志先见于此诗矣。”后武宗辞世,李忱即位,是为宣宗。宣宗一反其侄武宗“灭佛”的过激做法,重兴佛教。黄檗寺亦因其在黄檗门下禅修而愈加声名远播。
黄檗裴相 师徒情深
唐宣宗李忱
名相裴休,字公美,河东闻喜人,出身世家大族。家世奉佛,本人亦留心释氏,精于禅律。休尝遇一天竺异僧,僧赠其一偈云:“大士涉俗,小士居真。欲求师道,岂离红尘?”休进士及第后,累官监察御史、右补阙、史馆修撰、中书侍郎、兵部侍郎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户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太子少师。
唐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裴休任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观察使。时值“会昌法难”,黄檗遣散徒众,隐姓埋名,来到洪州开元寺栖身。一日,休入寺,见壁画,问寺主:“这画是甚么?”寺主云:“画高僧。”相公云:“形影在这里,高僧在甚么处?”寺主无对。公云:“此间莫有禅僧么?”寺主云:“有一人。”公遂请师相见,曰:“休适有一问,诸德吝辞,今请上人代酬一语。”师曰:“请相公垂问。”公举前话问师,师朗声召曰:“裴休!”公应诺。师曰:“在甚么处?”公于言下有省,如获髻珠,叹曰:“吾师真善知识也!示人克的若是,何汩没于此乎?”寺众见此,皆愕然不已。随后,裴休自山迎师至洪州龙兴寺,朝夕问道。宣宗大中二年(公元848),裴休迁宣州刺史、宣歙观察使,移镇宛陵(今安徽宣城),又去礼迎黄檗住锡宛陵开元寺,旦夕受法,并退而纪之。
裴相一日托一尊佛于师前跪云:“请师安名。”师召云:“裴休!”休应诺。师云:“与汝安名竟。”公便礼拜。此公案与前一公案颇类似,皆“呼名起性”,呼其人之名而唤起其自心佛性,亦应机接引之法,意即你与高僧与佛平等无别,即心即佛,心佛不二。
一日,裴相上诗一章,师接得便坐却,乃问:“会吗?”相公云:“不会。”师云:“与么不会,犹较些子。若形纸墨,何有吾宗?”此处“会”在唐代是“懂”的意思。黄檗接诗不看,便归坐,裴休当然不懂此为何意。黄檗便开示:你说不懂,这还差不多。禅法如果都能以笔墨写出,哪里还会有南禅心宗?言下之意禅法不以文字相传,应是心心相印,证悟所得。
不过,黄檗开示后,仍回到世间法,展读了裴休所赠七言律诗,诗云:“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千徒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愿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黄檗读罢,即吟一绝,云:“心如大海无边际,口吐红莲养病身。虽有一双无事手,不曾只揖等闲人。”师徒二人,情谊深切,尺幅之间,一字一句处,无不娓娓道出。
继而,黄檗开示裴休:“夫学道者,先须摒却杂学诸缘,决定不求。闻甚深法,恰似清风届耳,瞥然而过,更不追寻,是为甚深。入如来禅,离生禅想,从上祖师,唯传一心,更无二法。指心是佛,顿超等妙二觉之表,决定不流至第二念,始似入我宗门。”休于言下,顿领玄旨。
裴公于视事之隙,游践山林,与义学僧讲求佛理。中年之后,断肉食,摒嗜欲,斋居焚香诵经,习歌呗为乐。唐宣宗李忱曾评说:“休,真儒者,然嗜浮图法,讲求其说。当世嘲之,而所好不衰。”禅门亦盛赞:“公既通彻祖心,复博综教相,诸方禅学,咸谓裴相不浪出黄檗之门也。”公既身居高位,为当代锐意改革之当政者,又潜心佛学,栖志心宗,护持佛法,史称“河东大士”。
唐宰相裴休
裴休作为朝廷重臣及佛门居士,所至之邦,必兴修净行。为传承佛法,他书写佛经五百函,布施兴建李北海书丹之《东林寺碑》,撰写劝人发菩提心之《发愿文》。他与高僧圭峰宗密禅师情谊甚深,一起研讨《华严经》,竟不觉晨夕。他为宗密的多部著述作序,于宗密圆寂后,奏请朝廷谥宗密为“定慧禅师”,立“青莲之塔”,并为“唐故圭峰定慧禅师传法碑”撰文、书丹。
裴休任湖南观察使时,正值宣宗复兴佛教,他多方寻觅,找到武宗灭佛时已还俗之沩山灵祐,固请迎而出之,乘之以己舆,亲为其徒列,又议重削其须发,再振沩山同庆寺。裴公对黄檗师兄灵祐十分礼敬,屡咨玄奥,甚为恭谨。沩山声名鹊起,并于其后创立“沩仰宗”,这与裴公着力护持当不无关系。
传师法语 泽被后昆
裴公于黄檗圆寂后,为弘扬黄檗禅法殚精竭虑,整理所记先师开示法语,刻印《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黄檗断际禅师宛陵录》。在《传心法要》序中,他高度评价黄檗禅法:“独佩最上乘离文字之印;唯传一心,更无别法;心体亦空,万缘俱寂。如大日轮升虚空中,光明照耀,净无纤埃。证之者,无新旧,无浅深;说之者,不立义解,不立宗主,不开户牖。直下便是,运念即乖,然后为本佛。故其言简,其理直,其道峻,其行孤。”
《传心法要》与《宛陵录》作为记述黄檗禅学思想的重要著述,历来为禅门所推重,而其中之开示、公案均为学禅人之圭臬。
在《传心法要》中,黄檗开示学人:“诸佛与一切众生,唯是一心,更无别性。此心无始以来,不曾生,不曾灭,不青不黄,无形无相,不属有无,不计新旧,非长非短,非大非小,超过一切限量、名言、踪迹、对待,当体便是,动念即乖,犹如虚空,无有边际,不可测度。唯此一心即是佛,佛与众生更无别异。”“达摩自西天来,唯传一心法,直指一切众生本来是佛,不假修行。但如今识取自心,见自本性,更莫别求。”“此心即是无心之心,离一切相,诸佛众生更无差别。但能无心,便是究竟。”此处,黄檗对禅宗心法的诠释可谓透澈至极,禅修者倘能悟此,即不离心宗之旨也。
《宛陵录》特别记载了黄檗对禅境的描述:“语默动静,一切声色尽是佛事,何处觅佛?不可头上安头,咀上加咀,但莫生异也。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山河大地,日月星辰,总不出汝心。三千世界,都是汝自己,何处有许多般?心外无法,满目青山,虚空世界,皎皎地无丝发许与汝作见解。据我禅宗中,前念且不是凡,后念且不是圣;前念不是佛,后念不是众生。所以,一切色是佛色,一切声是佛声。举着一理,一切理皆然:见一事,见一切事;见一心,见一切心;见一道,见一切道,一切处无不是道;见一尘,十方世界山河大地皆然;见一滴水,即见十方世界一切性水;又见一切法,即见一切心。一切法本空,心即不无,不无即妙有,有亦不有,不有即有,即真空妙有。既若如是,十方世界不出我之一心,一切微尘国土不出我之一念。”此番所述,皆为黄檗真参实证所得,非大彻大悟之过来人,怎可道得?
对于学人如何禅修,《宛陵录》亦开示:“如今但一切时中,行住坐卧,但学无心,亦无分别,亦无依倚,亦无住着。终日任运腾腾,如痴人相似。世人尽不识尔,尔亦不用教人识不识。心如顽石头,都无缝罅,一切法透汝心不入,兀然无着,如此始有少分相应,透过三界境过,名为佛出世。不漏心相,名为不漏智。不作人天业,不作地狱业,不起一切心,诸缘尽不生,即此身心是自由人。”黄檗诲学人不倦,细腻入微,其婆心每若此。
参话头,即看话禅,此禅修方便法亦为黄檗首创。《宛陵录》记述,师云:“若是个男子汉,看作公案。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但去二六时看个无字,昼参夜参,行住坐卧,着衣吃饭处,屙屎放尿处,心心相顾,猛著精彩。守个无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顿发,悟佛祖之机,不被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便会开大口。”其意为不解话头,念念在兹,日久年深,自可开悟。黄檗此番拈提,开启唐末、五代以来看话禅之风。明代高僧祩宏论曰:“此后代提公案、看话头之始也。”
唯寒彻骨 方得梅香
黄檗对门人要求甚严,反复开示众僧,“下死志,做工夫”,“事怕有心人”。他尝作一颂云:“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其实,何止出尘之修须如此,做世间事业、学问亦莫不如是。
唐宣宗大中九年(公元855),黄檗示疾,嘱弟子:“终日吃饭,未曾咬著一粒米;终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与么时,无人我等相,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境惑,方名自在人。念念不见一切相,莫认前后三际。前际无去,今际无住,后际无来,安然端坐,任运不拘,方名解脱。努力!努力!此门中,千人万人,只得三个、五个。若不将为事,受殃有日在,故云:著力今生须了却,谁能累劫受余殃。”
黄檗于本山圆寂,宣宗尊希运为空前绝后之高僧,敕谥“断际禅师”,塔于本山,曰:“广业”。宣宗并颁敕书一封、紫衣袈裟一领、缀金腰带一条,遣使至千顷山,由黄檗高徒千顷楚南代领,向先师深表敬意云。
(编辑:胡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