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与孙子文化
文／王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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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金秋时节，笔者乘兴来到地处黄河三角洲的山东广饶——“兵圣”孙子故里。在典雅肃穆的孙武祠，在碧水弯弯的孙武湖，在孙武观兵的古柏寝台，笔者感悟着古老璀璨的中华兵学文化，恍兮惚兮，若有所思。
直至在溶溶的月色下，远望无际的苍苍芦荻，此刻，秋风瑟瑟，眼前仿佛突现古战阵，但见旌旗猎猎，戈矛林立，人喊马嘶，鼓角相催，是习兵演阵，大战在即，抑或远赴国难，砺兵秣马，这情景竟如斯镌刻在脑际，挥之不去，令人徒生无限感慨。
于是，不由得想起京华诗词名家朱小平先生谒广饶孙武祠所写下的一首《自度曲》，其曲曰：“藏书楼，绕葱茏，不闻兵戈闻书声。这长卿不是汉长卿，新颜早换了旧门庭。上溯田家皆簪缨，下衍出孙庞斗智雄。兵圣战典四海奉，万国衣冠仰尊名。文韬先师至上，武略启后至圣。呀，说不尽板荡英雄，道不尽骀宕豪情，早蚀了雪满雕弓，不见了半卷长旌，只见那芦荡万顷，黄河道依旧涛声。”
于是，中华兵圣孙武的形象由远而近，渐渐变得清晰而鲜活，他的睿智、他的英武、他的功业，连同那个剧烈变革的时代，从历史中向我们走来……
祖述虞舜 兵学世家
春秋末期，约公元前552年，与文圣孔子同时代的兵圣孙武生于齐国乐安，即今山东广饶。乐安是齐景公赐封孙武祖父田书的采邑，同时赐姓孙氏，田书从此改为孙书。然而，无论田氏或孙氏均非本姓，陈氏则是其可考的最早姓氏。
武王伐纣，纣登于鹿台之上，自燔于火而死，殷商遂灭，天下归周。武王追思历代先圣王，乃褒封神农、黄帝、唐尧、虞舜、大禹之后，其中，帝舜之后被封于陈，在今河南南部安徽北部，即为陈氏先祖。陈国并非强国，春秋时期又生内乱，陈厉公之子陈完于公元前672年避乱奔齐。齐桓公非常赏识时年33岁的陈完，欲为客卿，陈完以“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担，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婉辞，桓公使为工正。从此，孙武先祖陈完定居齐国，改姓田氏，田完勤于政务，仁厚爱民，子孙繁盛，显于朝野，成为齐国望族。
公元前523年，齐景公命田书伐莒共公于纪彰，田书以智谋突破深沟高垒，一举而下。景公将乐安赐封田书，并赐姓孙氏。幼年的孙武常随祖父观兵演阵，所获匪浅。对祖父孙书与父亲孙凭的对弈，孙武亦饶有兴味，他常和长辈对弈切磋，并将围棋技艺融入其后他的军事理论之中。好学苦思的孙武遍览家中的兵书战策，每有所得，便不觉其苦，闲暇时，常仰观天文，仰察地理，体会古人用兵之妙。同时，他细心揣摩中华百经之首——《周易》，将其中蕴含的盈虚变化等哲理烂熟于心，并将当时正在兴起的道家学说、儒家学说、墨家学说的重要理念，取精用宏，纳入自己的兵学视野。于是，一部熔铸上古兵学精华及诸家传统学术精粹的心血之作——《孙子兵法》十三篇诞生了。
避乱奔吴 兵法传世
一个意外变故使年轻的孙武做出了避齐奔吴的抉择。公元前518年，孙武的族兄，齐国大司马田穰苴因遭奸佞小人忌恨，屡进谗言，终遭景公罢黜乡里，猝发急症而死。以田穰苴之功业尚难立足于齐，孙武思之再三，遂间道潜行，来到吴国，隐居穹窿山，躬耕研修，以待机遇。
数年后，楚国亡臣伍子胥结识了孙武，遂成刎颈之交。公元前512年，吴王阖闾拟伐楚，伍子胥七荐孙武于吴王，称孙武精通兵法韬略，有鬼神不测之机，虽天下莫之能敌。孙武终以兵法见于吴王阖闾，而吴王尽览孙子兵法十三篇，“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不久，吴王阖闾去世，太子夫差继位。鉴于夫差宠信奸佞，构陷忠良，骄奢淫逸，少谋专断，孙武见吴国朝政日非，国事已不可为，便辞官不做，固请还山，归隐林下。历经多年征伐实战经验，孙武将兵法十三篇最终增删修正，将定本传于子孙。战国时，孙武后裔孙膑成为当时杰出的军事家，著有《孙膑兵法》，与《孙子兵法》并传于世。两千多年来，孙子、孙膑后代子孙于历朝统兵为将者，不可胜数，则亦为中华家族史中一大奇观矣。
孙子去世后，其慧命并未中断，兵法十三篇广为流布，日见彰显，被历代兵家视为不可或缺的用兵宝典。战国大思想家韩非子称：“境内皆言兵，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汉代大史学家司马迁亦记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三国时的大政治家、大军事家曹操赞叹道：“吾观兵书战策多矣，孙子所著深矣！”蜀汉丞相诸葛亮则评价说：“孙武所以有制胜天下者，用法明也。”一生身经百战的唐太宗对《孙子兵法》更是推崇备至，他说：“朕观诸兵书，无出孙武。”到了近代，更是如是，孙中山先生高度评价说：“那十三篇兵书，便成了中国的军事哲学。”中国历代重量级人物如此推崇《孙子兵法》，这究竟是一本怎样的奇书，里面蕴涵着怎样的大智慧呢？
唐代大诗人杜牧对兵学素有研究，他指出：“孙武所著十三篇，自武死后几千岁，将兵者有成者，有败者，勘其事迹，皆与武所著书一一相抵当，犹印圈模刻，一不差跌。武之所论，大约用仁义、使机权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后人的战争实践一次次验证了《孙子兵法》的真理性，《孙子兵法》自然成为历代兵家宝典。那么，《孙子兵法》的大智慧又是如何体现的呢？
兵圣奇书 前无古人
《孙子兵法》第一篇《始计篇》，首先推出全书总纲：“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强调了重兵和慎战思想，而战争的胜负则取决于敌我双方在“道”、“天”、“地”、“将”、“法”五个方面的优劣。从战略和全局高度论述战争的重要性及决定战争胜负的五大要素，以此作为战与不战决策的基本依据。
第二篇《作战篇》，突出论述了战争赖以进行的物质基础问题。孙子曰：“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俗谚亦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完善、充分的后勤保障，仗又该如何打呢？有鉴于此，孙子主张战争宜速战速决，强调“兵贵胜，不贵久”的战略指导原则，以及“取用于国，因粮于敌”的策略原则。
第三篇《谋攻篇》，鉴于“兵者，凶也，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因此，孙子在这里提出战争的最佳指导原则：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战略利益。他策划战争方案的原则是：“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继而，提出“以虞待不虞”、“将能而君不御”、“上下同欲”、“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以及“知彼知已，百胜不殆”等取胜之道。我们知道，这些指导战争的具体原则是科学和珍贵的，已为中外历次战争实践所验证。
第四篇《军形篇》，从军事的内在实力和外在实力两个层面论述攻守之道。他认为，要想在战略上立于不败之地，首先在政治上要“修道而保法”，也就是政治清明，法制公正，以凝聚士气人心，其次，在军事上要加强建设，保持强大实力，以使已方处于“以镒称铢”的优势，同时在攻防策略上，既要出其不意，快速反应，机动灵活，又要深藏不露，使敌方不明就里。
第五篇《兵势篇》，强调的是军事指挥家要在战争进行之际，刻意营造出有利于己方的战争态势，以先声夺人。这也就是说，要根据天时、地利及双方实力，运用谋略而造就克敌制胜的战略、战役态势，从而达到战则必胜之目的。孙子特别指出造势的重要：“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他比喻说：“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当你具有泰山压卵般的雷霆万钧之力，自可无坚不摧，无敌不克。
第六篇《虚实篇》，阐述战争中随时可能遇到的“虚实”问题，告诫军事指挥者要全面了解敌情，要准确判断对方的薄弱环节，即易受攻击的软肋，从而“避实就虚”，“因形而措胜”。这和俗谚所云“雷公打豆腐，专拣软处下手”，可谓异曲同工。的确，在战场上，当然要先打孤立无援、装备较差、疲惫不堪、斗志涣散，甚至毫无准备的虚弱之敌，而不是相反，须知硬骨头是要放在最后啃的。由于“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虚实亦在随时变化中，因此，统军者必须随时掌握此种变化以对应之。
第七篇《军事篇》，主旨讲的是两军相争如何趋利避害的大问题，即老子所谓“以正守国，以奇用兵”，这体现了战场上的作战方略，乃制胜之道也。孙子曰：“兵者，诡道也”，又曰：“兵以诈立”，这是对春秋战法的深刻总结及理论升华。在两军相争之际，在权谋机变之前提下，抢先占据有利地形，把握有利天气，在于已最有利的时机，“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勇猛对敌，则胜算在握矣。
第八篇《九变篇》，强调的是战场上的变化既多且快，作为将领必须随时掌控应对，孙子曰：“将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根据战场上的变化，使之向有利于已方转化，这才是熟知用兵之道的将领所为。《易》曰：“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此乃“智者之虑”也。
第九篇《行军篇》，讲用兵作战的三个具体问题，军队驻扎，判断敌情，团结部属，需“处军得法，相敌得情，治兵得当”(李卓吾语)。第十篇《地形篇》和第十一篇《九地篇》，着重论述冷兵器时代地形问题的重要，具体研讨了不同地形、地貌对交战双方的影响及对应方略。第十二篇《火攻篇》分析火攻的种类、目的、条件及实施方法，并强调火攻为害甚烈，兵家不得已而用之。第十三篇《用间篇》则论述战争中侦察敌情、离间敌众的重要意义及相关谋略。
走出国门 蜚声世界
《孙子兵法》十三篇堪称中国古代军事学的巅峰之作，明人茅元仪说的好：“前孙子者，孙子不遗；后孙子者，不遗孙子。”
近人蒋方震、刘邦骥概括其主旨则称：“统读十三篇，以主德始，以妙算终，此孙子之微言大义也。”的确，孙子以正道为本，以诡道为辅；以仁义为本，以权谋为辅，全面深刻地总结升华了中华民族在春秋以前的政治智慧与军事智慧，写下如此奇书，并成为后代兵家圭臬，称之“兵圣”，殊不为过。而《孙子兵法》对于战争规律的科学论述又与政治、社会、经济、文化及哲学理念密不可分。因此《孙子兵法》的真理性便因之而适用于人类社会的诸多领域，具有了普遍适应性及指导性。真理不可垄断，而可垄断者，则非真理也。《孙子兵法》所具有的大文化内涵，使之走向世界，就成为历史的必然。也成为中华传统文化对世界的一大贡献。
令人饶有兴味的是，距今2500年前后的那个时期，从奥林匹亚到雅典，出现了梭伦、德谟克利特、苏格拉底、柏拉图、伊索、埃斯库罗斯、亚里士多德……从喜马拉雅山麓到恒河，出现了释迦牟尼及其著名弟子须菩提、大迦叶、目犍连、舍利弗、阿难陀、维摩诘……而从黄河两岸到东海之滨，出现了孔子、老子、孙子、墨子、庄子、孟子……他们对天地宇宙、社会人生的探索与思考，其思维所达到的高度、广度、深度，及其闪现的智慧之光，至今仍照耀着人类前行的道路。
《孙子兵法》走出国门始自大唐开元二十三年，即公元735年，日本学人吉备真备在长安学成归国时，将《孙子兵法》等大批中华文化典籍带回日本，他后来成为孝谦女皇的顾问，该书亦随即风靡日本列岛，孙子被日本朝野尊为“兵圣”，《孙子兵法》也被称为“武经冠冕”。公元1772年，法国天主教神父约瑟夫·阿米欧在巴黎翻译出版了《中国军事艺术》丛书，包含六部中国古代兵书，第二部即《孙子兵法十三篇》。法国皇帝拿破仑看到《孙子兵法》后，深谙其中价值，时时披阅，获益良多。
在德国，直到1910年才出版了首部德文版《孙子兵法》，书名为《战争之书——中国古代军事学家》，布鲁诺·纳瓦拉的这个译本目前仅存一本，藏于瑞士联邦军事图书馆。据说，德皇威廉二世在流亡时曾阅读《孙子兵法》，当他读到《火攻篇》中的名言：“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至战”时，不禁喟然长叹道：“我如果早二十年读到《孙子兵法》，就不至于饱尝亡国的惨痛了！”西方近代军事理论奠基人克劳塞维茨在他的军事理论构建过程中亦从《孙子兵法》中获得颇多启迪和教益。
在英国、美国，随着《孙子兵法》英译本的广泛传播，越来越多的人将其视为至宝。英国的蒙哥马利元帅、美国总统尼克松对它爱不释手，包括美国西点军校在内的欧美诸多军事院校也将《孙子兵法》列为学生必修课。众所周知，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海湾战争，已成为当代军事史成功运用孙子兵法的突出范例。
导入商界 环球瞩目
将《孙子兵法》全面引入企业管理与商业竞争的始于日本的大桥武夫，他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创办了东洋精密工业公司，凭借他所熟悉的《孙子兵法》，运用其中的信念、智慧与谋略，使该公司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脱颖而出，创造了非凡业绩。后来，他将此中心得写成了《用兵法经营》和《企业经营的诀窍》等著作，创办了世界上第一所“兵法经营塾”学校，成为日本工商界“兵法经营学派”创始人，从而也推动了日本企业界研习运用孙子兵法的热潮。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日本不少工商巨子从中屡获教益，大企业家松下幸之助不止一次表示：“孙子是天下第一神灵，我公司职员必须顶礼膜拜，认真背诵，灵活运用，公司才能兴旺发达。”
日本战后的经济起飞引起世人关注，人们发现除了其它诸多要素外，日本工商界从孙子兵法中获益颇多，继而引发了世界范围的“孙子热”，并很快在世界各国工商界取得广泛共识。如今，在韩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在中国及港澳台地区运用兵法经营企业已蔚然成风。在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等著名高等学府都加强了研究孙子兵法经营理论的力度。一位美籍华人作家曾兴奋地谈及：“随着中国经济的蓬勃发展，美国商界人士对中国千年的《孙子兵法》愈来愈好奇，如何运用孙子兵法，成了西方人探讨商场必胜的一个重要话题。走进美国各大书店，在其商业书籍栏目下，作者不同、内容各异的关于《孙子兵法》解读与感悟的著述俯拾即是。就连我给美国商学院的学生们讲演时，《孙子兵法》刚被我提起，一本微型的《孙子兵法》小语录已经被美国学生高高举起。”
孙子兵法被迅速导入商战的理由是不言而喻的，在世界进入工业时代和后工业时代，社会生产力的快速提升，商品数量的急剧增加，加上全球经济一体化日渐加速的脚步，仅凭“优胜劣汰”的一般性法则显然难以适应急速变化的商机和市场，因此在商场如战场的态势下，孙子兵法中涵含的诸多原则、智慧和谋略便被直接或间接移植于商战之中，并迅即见到成效。美国著名学者威廉·皮科克指出：“商业竞争与军事战争有极多相似之处，经理们可以从一些战争原则中学到很多有关如何成功的经营企业的知识。”
中华智慧 引领未来
《孙子兵法》作为一部熔铸中华传统文化诸多精华的伟大军事学巨著，它从哲学的高度探讨和总结了人类社会竞争的法则，阐述了人们行动的辩证法，成为决策者和指挥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源泉，人类社会竞争愈激烈，其价值便愈益凸显。因此，只要人类社会仍存在竞争，无论是国与国、社会集团与社会集团，还是人与人，那么，《孙子兵法》都将以其古老的中华文明与智慧之光，引导人们在各领域的竞争中，以仁义为宗旨，以谋略为方法，推动人类社会朝着理性的方向不断取得整体优化和进步。毋庸置疑，孙子和孙子文化正影响和改变着世界诸多领域，直至永远……
漫步黄河三角洲的广饶大地，遥望天幕璀灿星辰及不远处广饶县城的万家灯火，遥想兵圣孙武当年叱咤风云的英姿，以及2500年来世间无尽的沧桑变幻，不禁感慨系之，因口占二绝以为记：
吴门秣马砺戈矛，一扫郢都楚地消。兵圣当年苦读处，芦荻秋月正萧萧。
兵书一部烛千古，四海风行逐浪高。中华智慧同日月，环宇春风更妖娆。
（编辑：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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