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共生国际传媒】作者:胡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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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今年是父亲参加抗美援朝70周年。长兄发张照片让我题词,三哥又发来父亲的日记,都希望我代表兄弟姐妹写点什么以作纪念。
特此领命。试题七律一首,散文一篇。
图说:抗美援朝回国纪念
摄于1952年2月13日
七律
题父亲抗美援朝回国与母亲合影
置笔从戎驰战场,
工程帷幄志昂扬。
敌机掷弹修桥险,
大雪封山筑路忙。
铁血男儿何惧死,
钢筋战士不言伤。
锦旗高挂阖家庆,
妻也英雄共奖章。
散文: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图说:父亲抗美援朝日记本封面
置笔从戎驰战场
1950年11月27号,父亲提前一天过了他30岁生日,因为这天中午他就要出发。
一早,父亲匆匆吃了碗“长寿面”,像往常出差般与祖母妻儿告别,只让专程从锦西赶来送行的弟弟陪着前往集合点。
“分手时频频四顾,颇有大将南征之慨。”父亲在当天日记中这样写。
后来叔父说,父亲交给他一封“遗书”,当时说法是“我留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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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参军前是东北人民政府公路管理总局沈大线养路总段副总段长、工程师,家住沈阳机关宿舍,上有祖母、父母三位老人,下有5岁、3岁两名幼子,妻子怀孕待产。可想而知,他有多少的“话”想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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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我问父亲,当年从军义无反顾,是否想过万一牺牲,一家老小怎么办?
父亲用林则徐名言做了回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气质,已传承千年。
工程帷幄志昂扬
父亲被任命为中国人民志愿公路工程总队第一大队第三中队副中队长(营级),这支部队是1950年11月26日,也就是父亲出发前一天才成立的。两个月后的1951年2月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后勤部将其更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公路工程大队,按野战军编制统一供给。
从父亲的日记中不难看出当时的情况非常紧迫。和其他编制健全的作战部队不同,这支临时建起的队伍多是国家交通系统的技术干部和工人,物资严重匮乏,人员配置不全,没有作战经验,条件十分艰苦,常常是到了驻地,还没安排好住处。
他们只能边行军边探索,边建制边磨合,边需求边供给,边规划边修正……直到临阵的12月7号、8号,事无巨细什么都管的父亲还在为开山辟路精心计划,从雷管炸药到一锹一镐……
他们就是这样精神饱满地精打细算,斗志昂扬地忍饥挨冻,一路唱着战歌向着鸭绿江挺进的。
1950年12月9日下午三点,父亲率先头部队跨过了冰封的鸭绿江。然而,我不敢确定他们跨江的画面是不是“雄赳赳,气昂昂”。因据日记记载,父亲过江时带着8件军大衣,另外七名战友有的带4双胶鞋,有的带10付手套,有的带测量工具,有的是带着干粮……
而且,我不知道他们走的是冰河,还是桥梁。
在这天日记的页眉处,父亲写下“打前站过江”五个字。一反常态,字迹潦草,想必父亲是累坏了……
敌机掷弹修桥险,
大雪封山筑路忙。
果然,过了江就是战场。踏入朝鲜的第一天父亲便投入了抢修战斗。
“妙香山浮桥不够宽……”“新兴洞桥被炸两段……”他在12月10号的日记中写道。
毛泽东在1953年9月12日关于抗美援朝的讲话中曾举一例,他说:“战争的头一个月,我们的汽车损失很大。怎么办呢?除了领导想办法以外,主要是靠群众想办法。在汽车路两旁用一万多人站岗,飞机来了就打信号枪,司机听到就躲着走,或者找个地方把汽车藏起来。同时,把汽车路加宽,又修了许多新汽车路,汽车开过来开过去,畅行无阻。这样,汽车的损失就由开始时的百分之四十,减少到百分之零点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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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主席在这里说的就是父亲所在部队做的。1950年11月30日,父亲在出发的第三天就在日记本上规划:“工程主要是开山……首先要克服急弯、视距加宽、保持宽度和悬崖甚多……第二步是避车洞……”
接下来,哪条路要开多长?哪条道要加多宽?需要多少吨炸药?勘察有哪些困难?如何保障安全……
虽然只读了几页,但我可以骄傲宣称:我们的父亲是一名合格的志愿军指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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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国家档案馆文献记载(原文摘抄):公路总队进入朝鲜后,积极配合军事进展,跟进抢修,喊出了“军队打到哪里,我们把路修到哪里”的口号!其中一大队在入朝初期短短的三个月间就完成了北起三登,经新溪、市边里,至连川、抱川、清平、加平、铁原、永平这一长达300公里线路的抢修工作……中国人民志愿军公路工程大队自1950年12月入朝抢险,到1952年3月胜利完成任务的一年零四个月中,共修建桥梁185座、6869公尺,涵洞工程180座、954.2公尺,汽车掩体576座,整修路面724044公尺(724.044公里),勘察路线27条、2571公里,过水路面34道、589公尺,新建房舍库房30座。中国人民志愿军公路工程大队的官兵们以忘我的牺牲精神和坚强的毅力,抢修道路桥梁,为前方阵地搭建了一条“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从而为抗美援朝的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
彭德怀曾经在志愿军司令部会议上指出:“全体指战员的功劳算一半,后勤算一半。”
(辽宁省档案馆图片)
铁血男儿何惧死,
钢筋战士不言伤。
父亲在朝鲜战场上主要负责勘察、设计、施工等全面技术工作,虽没有跟敌人面对面刺刀见红,但曾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一次筑路遇敌机轰炸,部队躲进山洞,敌机向洞内扫射,一颗子弹打到洞壁弹过来,警卫员推开父亲,却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成为父亲永远的痛。
一个冬天大雪封山,中队连夜接到抢修命令。为防敌军发现,不能开车灯。道路湿滑,车翻沟中……父亲受伤,一战友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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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51年夏天,战士们正在老乡家熟睡,敌机突然来袭。摆明欺负我方没高射炮,飞的非常低,低到躺在炕上的父亲能透过支起的窗户,看见飞行员的眼睛。一梭子扫射,来不及躲避,他身边一左一右的战友都中弹身亡,父亲的生还纯属侥幸……
修桥需要圆木,运木却艰险重重。敌人利用空中优势,不光对桥梁狂轰滥炸,也火力封锁了河道。刚开始放运木排,损失惨重,不仅排毁,更有伤亡。父亲急中生智改变战术,他亲自率领会游泳的战士潜到排下作业,或将木排化整为零,迷惑敌人以为是无主漂木,从而在朝鲜礼成江成功放排70华里,及时完成了抢修运输线的关键任务。父亲也因此立功。
1952年初,父亲部队已推进到“三八线”以南,和敌阵犬牙交错,静时能听到对方说话声。接到班师回国的命令固然可喜,但动起来却相充满危机。他们那一双双拿惯标尺、仪器、钢钎、铁镐的手此刻都拿起了枪,一边战斗一边撤退,几度险被包围……难怪父亲回来后讲的第一故事便是“差点儿回不来”。
锦旗高挂阖家庆
1952年的大年三十,父亲凯旋归来,邀请战士们跟他回家过节。大哥回忆:“满院子满屋都是叔叔……爷爷奶奶端出果子点心瓜子花生招待……爸爸身穿羊毛军大衣,锃亮的高筒靴,腰别手枪,特别威风……每个叔叔都背着卡宾枪,我说想摸摸,他们就退出子弹让我玩。那天我长枪短枪摸了个够……爸爸的警卫员还带我和你二哥上街,给我们一人买了一杆红缨枪……”大哥当时7岁,如今70多了,说起往事还是得意洋洋。
除了朝鲜人民共和国二级国旗勋章,中国人民志愿军后勤部还颁给父亲一面很大的锦旗。旗面右上角是俯冲的敌机,主画面是从北到南的礼成江,战士们藏在木排下顺流而下……后来几次搬家,锦旗找不到了。但它带给全家的荣誉感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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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也英雄共奖章
事实上,母亲也曾报名参军,未被批准。
父亲走后,防空警报频繁拉响,上级要求所有怀孕的军属都撤到大后方——黑龙江省延寿县。
“九五后”母亲回忆往事,百感交集,说那是她一生中最艰苦的日子。
母亲在南方城市长大,来到沈阳吃不上鱼米她都认。但还要再往北,到一个滴水成冰的乡下,光想想就叫她不寒而栗。
“但我是干部,要以身作则”,凭着这个信念,身怀六甲的母亲带着祖婆母和两个儿子踏上火车北去。
延寿县,气温可达零下40度。住了好几个月,大哥的印象里只留下“冻得出不了门”和“屋檐的冰溜子直接连着地,多粗的棍子都打不断”。
那根本不是什么房子,就是把一个大仓库或大厂房沿墙垒炕,打几个不到顶的隔墙,几家人挤一条大炕,之间用布帘子遮挡。母亲四口人住一起,生姐姐后才被安排住进单独的“月子房”。
母亲是组长,官虽不大,但要协助接生员接生,读前方战报,为孕妇产妇解忧……每天从早忙到晚。所以大哥说在延寿县时是跟太奶和弟弟一起睡的,他印象中“只在一间小黑屋里见过妈妈抱着妹妹”。
在这个特殊的军属营,每天都会爆发两种哭声:一生一死。新生命的第一声呐喊会让所有人眉开眼笑,彼此祝贺;而另一种哭声撕心裂肺,所有人即刻感同身受,这哭声意味着又一位姐妹的丈夫刚刚牺牲……
母亲说,那时候,只要看见军车由远驶近,还带着医生,大家的心就会一下子揪紧……
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日夜提心吊胆,却要装成若无其事地开展工作。所以我在题词中用了“英雄”二字,应不算过分。
图说:在延寿县军属营出生的胡援“百日照”
妈妈讲,她生我姐时,正在帮一位产妇接生……肚子一疼,帘子一转,我姐就到了人间。
在孕妇营出生的女孩儿大都叫“小燕”,例如浦小燕、潘小燕……姐姐就叫胡小燕。这是为了纪念她们出生的特殊性。说不清为什么,那时候都把延寿县念成“燕寿县”。
妈妈把生女儿的消息写信告诉了前线的父亲,父亲回信让把“小燕”改成“援”,特别强调是抗美援朝的“援”。父亲用抗美援朝命名他盼了多年的长女,说明这一事件在父亲的心中极其重要、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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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英雄儿女”的旋律响彻大地,我在其中久久沉迷。央视的六集纪录片叫“英雄儿女”,纪念抗美援朝70周年的文艺晚会也叫“英雄儿女”,我把熟悉得几乎能背出台词的“英雄儿女”电影又从头看起……
每听到“风烟滚滚唱英雄……”我的眼泪呀,就和几十年来一样,立刻决堤。
最后我想说,哥哥姐姐们,我们不是英雄儿女,但我们是英雄的儿女。这一点,让我们牢记!(完)
编辑:胡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