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叔叔住北京西城电报大楼北面的城坊街5号。这院子本就是我们经常聚会的地方。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新疆的,江西的,湖南的,北京的……一帮无处可住的子弟,自然而然的在胡子叔叔家住了下来。自北长街叶帅家被抄后,原来聚集在叶家的,也自然而然转移到胡子叔叔家。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是一个北京7间(亦或是5间)四合院的第一进院。正房是原有的,不过厢房则是后盖的普通平房。西侧3间平房最南面是个板棚。东侧是餐厅,北侧有个小偏院,住着秘书汪文华一家5口。就这么几间房,二三十口人真记不得是怎么挤着睡下的。
院子蛮大,正房门前的东侧的几个石墩围着一张圆形的石桌,这肯定是院子的老物件。这是过去大户人家的四合院,不过现在这院子已经是个典型的农家院了。西边,沿房根,种着一溜葱、油菜,还有南瓜、丝瓜什么的。东边靠房是一排葡萄架,院子的中间打着垄,有玉米、大白菜。那已经是60多年前的事了,心思不在,所以院子里究竟还种了些什么,根本记不得了,也记不得是否在这院子里劳作过。不过在这院子里发生过的许多事情,还历历在目。尤其是这片菜地和那西边的板棚,颇有来历。
王妈妈是北京师大附中毕业的,后来考入北京大学化学系,后又转入历史系。她青少年时代就是在琉璃厂周围渡过的,受到非常好的传统文化的熏陶,有极高的文化艺术修养,直到晚年,对《红楼梦》这类经典,还如数家珍。她对花卉情有独钟,有城坊街这么个院子,自然要在院子里种上些菊花、月季……一天劳作之余,浇水施肥,仔细照料这些花花草草。不料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有数月的胡子叔叔回到家中,见院里花花草草,竟令公务员小栗,一日之内,拔个精光,种上了老玉米。在家住不上几日,胡子叔叔又白山黑水地战天斗地去了。胡子叔叔一走,王妈妈把玉米除了,又栽上了月季,十样锦之类。胡子叔叔大发脾气,王妈妈不为所动。老两口就这么战斗着……
王妈妈让步的结果是院子里种上了棉花。那时每人每年只有不到一斤的棉花票。院子里种的都是最好的新疆长毛绒。秋天收获的棉花,除了给秘书汪文华的孩子做棉袄外,还够做棉被的。王妈妈自我解嘲地说:“唉!棉花也是花,也好看。”以后困难时期,院子里种的菜,玉米、南瓜、豆角之类也很解决问题,种园子,就一直延续了下来。院子里的粮、棉、瓜、豆、果、菜都是好品种,西厢窗下的油菜尤为好吃。我记得油菜的品种似乎是胜利几号,每年一直能吃到快过洋历年。
那西边的木棚更是有来历的。正房是有抽水马桶的,不过除王妈妈房里的抽水马桶准许用,其他人一律不准用,都得蹲坑。那西边的木棚就是蹲坑的茅房——标准的茅坑,几条架着板子的坑下,放着大粪缸,那茅坑可不准传祥(北京市掏粪的工人,有名的劳模)来掏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也是院里瓜豆肥壮,好吃的原因。
文化大革命中,有一段时间胡子叔叔、廖承志、余秋里等被“关”在中南海“闭门思过”,当然是保护。中南海高墙之外,天天挂着砸烂他们狗头的标语,他们每日读书思过,写检讨,还要协助总理处理许多繁杂的事物。
胡子叔叔则除闭门思过、读书之外,事情不多,闲暇之余自愿操起伙夫差役老把式,掌起勺来。他腰上围着军用床单,肩上搭条毛巾,到吃饭时间,嘴里吆喝着:“鱼头炖豆腐来了!梅菜扣肉一盘!”说不定还有拿手的红烧狗肉,鸡杂猪大肠……廖公常则是他的搭档。
狗头不狗头的先放脑后,不过吃得实在丰盛美味。不少人都凑过来打牙祭,据说总理也很动心呐!
王妈妈每月给胡子叔叔100元生活费,周六从中南海回家时,他总说钱不够用,王妈妈说:“买什么呢?东西都便宜,猪肉才7角钱一斤。天天打牙祭,也够。”胡子叔叔则说:“我回来坐三轮,每次要5角!来回要一块!”王妈妈说:“我从城坊街到石驸马大街,才1角5。你从府右街回城坊街要5角!受骗了!”胡子叔叔火了:“什么受骗!你是剥削阶级!我是无产阶级!工人要吃饭的!你嫌5角钱给多了?!他们一家人要吃饭的,你给少了!”
真像是侯宝林说相声。不过胡子叔叔是真动气了。